在原始时代，运动会称为祭礼赛会，从一开始就带有祭祀的宗教色彩。古代希腊的奥运会也被认为是祭祀万神之王宙斯的赛会，祭祀海神、大力神等其他神，也有专门独立的运动会。在荷马史诗当中，《伊利亚特》和《奥德赛》两部史诗分别反映了两种竞技赛事的情况，一种是祭奠死去的战友要举办竞技赛会，一种是庆祝战争的胜利。由此可见，竞技赛会在古代社会带有宗教的向神献祭的色彩，也带有部落或集体重大事项的纪念性质。

绝大多数现代体育赛事当然不会再有远古时代的宗教祭祀色彩，而是被赋予了更加广泛而深刻的社会意义，从彰显竞技实力到推动群众体育，从检验城市接待能力到准备扬威国际赛场，从政治意味的联欢到相关消费的拉动。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全运会一直与时代同呼吸，与国家共命运。全国运动会这个独特的体育符号，在经济发展、社会进步、文化繁荣的助推下，持续上演了精彩雄奇的篇章。

回首66年历程 踏过坎坷前行

明确中华人民共和国第一届全运会，很容易从比赛时间看到其特殊意义，1959年的9月13日到10月3日的赛期，直接贯穿了欢度国庆的日子。还有一个特殊的国际背景，那就是在1958年8月，中国经过与国际奥委会的多次交往和接触后，在国际奥委会当时的主席美国人布伦戴奇推行“两个中国”政策背景下，断绝了与国际奥委会的关系，并退出了8个国际单项体育组织的相关赛事。所以，1959年第一届全运会是一次向新中国成立十周年的盛大献礼，也是向全世界表明中国态度的庄严仪式。

那个时候，国家体委主任贺龙曾经做过这样的表达，去不去奥运会没什么大不了，我们自己办的全运会规模都可以大过奥运会。这个说法虽然是带有当时的意气之争，但事实上，中国的全运会在比赛项目和参赛人数规模上，确实是远超奥运会的。全运会在当时是对内凝聚人心、对外彰显国力的重要文化仪式。一个重要的标志是毛泽东、刘少奇、朱德、周恩来等党和国家领导人出席开幕式，还邀请了来自苏联、保加利亚等国的体育界代表61人出席开幕式。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的前四届全运会都在北京举办。1965年第二届全运会是体育界在国家度过经济困难之后的一次新的跃升，24名选手10次刷新了举重、射箭和跳伞的9项世界纪录，331名选手469次打破了130项田径、游泳、举重、射击、无线电收发报、跳伞、射箭、赛车场自行车、航海模型和航空模型运动的全国纪录。这届全运会标志着我国体育事业迈向了新台阶。体育健儿们以优异成绩有效地回应了1963年新兴力量运动会取得优异成绩之后来自国外的质疑。第二届全运会同样产生了凝聚人心、提振士气的特殊价值。

1975年第三届和1979年第四届全运会，连带着有特殊的国际背景。1975年的全运会是在1974年中国首次参加第七届亚洲运动会取得了奖牌榜第三名成绩之后的国内练兵，承担着巩固我国竞技体育综合实力、在国际上展现中国竞技能力的特殊使命。第三届全运会是新中国成立以来首次有台湾省体育代表团参加的全国运动会。这届全运会是取得亚运会优异成绩之后的一次更高目标追求。随后的1978年第八届亚运会夺得金牌总数第二名，1982年第九届亚运会中国获得的金牌数终于登上亚洲之巅。

1979年的第四届全运会是在改革开放起步后召开的。本届全运会开幕之前首次加入了火炬传递环节，即“新长征火炬接力”活动，有50多万名青少年参加。这届全运会邀请来自五大洲18个国家和地区的来宾182人参观，包括6个体育代表团，8名国际奥委会委员，7个单项国际体育组织的领导人以及港澳参观团。这时，我国处于和国际奥委会商讨中国重返奥林匹克大家庭的关键阶段。1979年的第四届全运会是踏着改革开放的鼓点前行的，也是全面奔向国际体坛的一次重要预演。

1983年全运会第一次离开首都北京，在上海举办。这届全运会在1984年洛杉矶奥运会之前举办，具有鲜明的向奥运会优异成绩发起冲击的准备。1984年洛杉矶奥运会成为中国重返奥林匹克大家庭之后夏季项目整体实力的展示。

1983年全运会有幸邀请到国际奥委会主席萨马兰奇来观看，此后基本上延续了国际奥委会主席来参观全运会这一传统。请国际奥委会主席参观，不仅表明中国融入国际体育大家庭的努力，也反映出通过全运会这个基础展示平台，向奥运会优异成绩发起冲击的雄心壮志。本届全运会比赛项目有25个，表演项目只有武术1项。其中，柔道、帆板、曲棍球、艺术体操等奥运会项目首次被列入全运会，这个标志体现了全运会与奥运会竞赛项目初步接轨的趋势。

1987年在广东举办了第六届全运会。随后在1988年做出规定，全运会只在北京、上海、广东举办。这个规定在2001年被突破。1993年的第七届全运会最初由四川来举办，后来由于四川的基础设施和体育场馆条件相对有限，又转为北京主办，四川协办（承办包括跳水、水球、花样游泳、技巧、射击、射箭、赛艇、皮划艇、蹼泳、滑水等项目在内的15个比赛项目），秦皇岛承担帆船帆板项目。全运会在1993年开始走出北京、上海、广东，来到了西部省份。

1987年第六届全运会由改革开放前沿的广东承办，开创了全运会历史上的多个第一。比如首次引入吉祥物概念，以山羊“阳阳”作为本届全运会的吉祥物 ；首次出现了全运会的会歌《中华之光》；首次成立服务总公司负责集资，将六运会会徽、吉祥物的图案首次通过专利授权的方式用于经营；六运会前，还首次发行了体育彩票。从这个意义上说，1987年的第六届全运会是我国全运经济的萌芽。

1993年第七届全运会是一个很重要的转折点，奠定了全运会与奥运会衔接的特殊规则：在上届奥运会之后一年、下届奥运会之前三年举办全运会。1993年第七届全运会在1992年巴塞罗那奥运会之后一年，1996年亚特兰大奥运会之前三年举办。把全运会通向奥运会的备战时间从1年扩大到3年，体现了希望借助全运会平台选拔优秀青年选手，经过3年历练到奥运赛场上露峥嵘，反映了更加重视全运会服务于奥运战略的构想。1995年，《奥运争光计划纲要》颁布。

1997年第八届全运会开始，把所有奥运项目纳入全运会，只有武术一项例外。地方全运战略与国家奥运战略紧密衔接，反映出中国竞技体育与奥运会几乎完全接轨。

继1983和1997年上海两次举办全运会之后，广东也于2001年再次举办了全运会。第9届全运会很好地实现了市场开发，特别在电视转播方面，组委会首次从央视获得了转播权费。

2001年的九运会，笔者有幸作为央视体育频道的报道成员，参与体育局长访谈节目。这也是一个信息量很大的节目，从全国各省区市体育局长与央视主持人的访谈，能了解地方体育局的全运战略，了解竞技体育的综合实力和为全运会做的相关准备。第一次深度介入全运会的报道当中，感触非常深。那个阶段，全运会对各地体育局的压力非常大，有些局长在此期间彻夜难眠，全运会成绩排名几乎成为地方体育局长升迁最重要的依据。西部个别省份体育局的工作人员带着马匹，经过几个月抵达广东参加全运会的故事，令我唏嘘不已，深切体会到经济发展水平和竞技体育实力之间的紧密关联。

2005年在江苏举办十运会，这是走过北京、上海、广东之后，在中国经济实力强健的省份举办的全运会，江苏的竞技体育大步迈上了新台阶。他们的竞技体育实力取得了超过此前未做东道主时的好成绩，首次站上全运会金牌榜第一名，说明东道主效应在经济富裕的江苏通过承办全运会获得了显著优势。东道主效应在全运会上持续体现，只不过江苏体现得更直观和鲜明。由于推行解放军运动员与地方双计分制度、1994年做出奥运会金牌计入全运会等规定，这届全运会出现了为夺取金牌而不择手段的乱象。2001年取消双注册制，使得辉煌的清华大学跳水队多名运动员出走，直接影响了高校发展高水平竞技的积极性。

江苏十运会期间，国家体育总局举办了全国群众体育先进单位、先进个人表彰颁奖大会、中国首届“全民健身博览会”和“全民健身十年成就展”，集中反映了1995年以来我国群众体育蓬勃发展的历程和全民健身取得的辉煌成就。这项全运会期间奖励群众体育先进集体和个人的活动，此后成为全运会固定的配套节目。

2009年10月在山东举行的第11届运动会，正值新中国成立60周年和全运会创办50周年，本届全运会以“和谐中国全民全运”为主题，做了不少开创性工作。如首次设立“全运村”，特别是媒体村，成为全运会历史上的一个亮点。山东发挥东道主优势，取得金牌榜第一名，再一次呈现出经济发达省份作为东道主的独特优势。

2013年8月31日至9月12日在辽宁省举行的第十二届运动会，秉持"节俭办赛"原则，开幕式首次在白天举行，此前全运会的焰火表演和明星演出改为全民健身展示。全运会设置赛事仲裁录像系统，覆盖28个分项40个场馆，采用实时回放技术辅助裁判裁决，赛事裁判达到和国际赛事的全面接轨。山东借助 雄厚的实力在金牌棒上占据第一、东道主辽宁位列第二名，这也成为当时体育界内外的一个重要话题。毕竟，人们习惯了全运会的东道主首位效应，况且辽宁是传统体育大省。这也从一个侧面证明，竞技实力的维持和提高离不开雄厚 的经济发展水平来支撑。

天津于2017年承办了第十三届全运会，给人印象最深的是首次设立了群众体育项目。还有一点成为人们的谈资，全运会首次不设金牌榜和奖牌榜，有媒体质疑这一决定的合理性和科学性，坊间争论不少，甚至有人认为：国家体育总局这个决定看上去很容易做出，但过程让人哭笑不得。事实上，经过一番波折，最后实施的是“对全运会等全国综合性运动会只公布比赛成绩榜，不再分别公布各省区市的金牌、奖牌和总分排名的具体要求和内容没有任何改变。”

陕西省于2021年9月承办了第十四届全运会。为了进一步彰显“以人民为中心”的体育发展思想，充分发挥全运会的多元功能和综合价值，这届全运会在天津全运会基础上继续设置19个大项185个小项的群众赛事活动，让群众选手有机会站上全运会的赛场。

探索全运改革 建设体育强国

1995年，我在北京体育大学给学生讲授体育概论课程，曾经让学生来讨论举办全运会的利弊，甚至全运会要存在还是应该废除，引起部分从小练习专项运动的学生愤怒。他们觉得全运会就是自己饭碗的最好保障，是业绩的最好呈现，不应该讨论存废问题，而应该让全运会继续成为我国竞技体育的最佳杠杆。通过全运会出人才，亚运会练人才，奥运会产金牌，这是很多竞技体育从业者心中一道非常坚定的逻辑链条。

笔者和一些地方体育局负责人交流中发现，在全世界范围内赛事瘦身的情况下，全运会削弱竞技体育功能和引入群众项目，造成了一系列的麻烦。全运会承办地不得不将很多项目在开幕式前分散举行，以避开集中举办期间的压力。另外，群众体育项目的接待标准被迫有所降低，因为对有能力站上国际赛场的运动员，接待标准不能降低。群众项目规模过多过大，给主办城市带来了巨大的接待压力，不得不区分接待，也引发了一些困惑和疑虑。

更有地方体育局负责人很痛苦地表示，群众选手在全运会拿了金牌，该不该按照过去给优秀运动员一样的方式来给予奖励，成为一个棘手的问题。因为过去全运会的奖励对象都是在亚运会乃至奥运会上争金夺银的优秀运动员，他们其他时候也鲜有机会获得奖励。而群众比赛，即便是奥运项目，达不到在国际顶尖的水准，和优秀运动员同样发奖金，肯定不公平。若不发奖金，对参加奥运项目竞赛的高水平运动员又是一个不小的伤害。很多运动队里的运动员乃至教练员，基本上靠全运会成绩来赢得奖金，进而维持训练条件和生活水平，群众上全运会竞赛不可避免地冲击了以往运动队的惯常逻辑。

在全运会的历史上，从全民全运到全运经济的提法，一方面说明全运会具有拉动群众体育的作用，另一方面也说明体育产业和消费的观念蔚然成风。在江苏十运会期间，国家体育总局专门表彰全民健身先进集体和先进个人，把全运会作为展示体育综合成就的舞台，颁发群众体育类别的奖状和奖章就是这个体现。全运经济的提出，也是在全运会规模扩大和举办压力越来越大的情况下，要求节俭办赛。从这个意义上讲，全运经济是新时代体育赛事承办观念和理念的升级。然而，解决全运经济的问题也面临着难以排解的一些具体困难。

首先，全运会被迫在开幕前，多项赛事在其他地方分散举行，冲淡了全运会大而全的意味。其次，参赛人员众多，场馆需求量大。观众有限，对赛事的收益有很大的影响。由于我国特殊的电视体制，电视转播权费很难获得大的收入。因此，全运经济虽然提出多届，但现实状况并不理想，这也是全运会今后持续发展的一个关键问题。

全运会之全，不是项目全，也不是参赛人群全，而是全国各个省市区全方位的竞技实力较量，是全国最高水准的，并没有全部的含义。全运会之外，我国还有或曾有过青运会、学运会、民族运动会、农民运动会、全民健身大会等体系，以及专门的非奥运会项目的全国体育大会。因此，全运会的全应该是适度的全，而不应该扩大。笔者认为，全运会设置群众体育项目不一定合理，它严重冲击了全运会在我国奥运争光计划中作为竞技体育的强有力杠杆功能，而全民健身大会可以承接群众参与竞赛这类功能。

与66年前全运会初创时期相比，今天的大众健身、职业体育、体育经济、体育文化等有了长足的进步，也产生了许多过去不存在或想不到的新问题、新现象。着眼于建设体育强国，全运会向何处去？能不能像奥运会那样，实现竞技体育实力展现的核心功能，同时，通过文化展示、商业运营、大众参与等，实现全运经济的勃兴？全运会的发展不仅是全国体育盛会，也可能成为体育产业和体育消费发展的重要抓手。全运会赛事如何吸引民众关注，竞技体育和群众体育如何协调发展，国内全运竞争与国外奥运争光如何协同，这都是今后全运会发展必然面临的问题，难以回避。

●文 易剑东

来源：《新体育》2025年第11期